昆山工厂爆炸事故后续:幸存者开始寻找新工作2014-08-11 一周前的记忆,仍很容易唤起。天早已黑了,烧伤外科的走廊里,郑勇的病床靠着角落。他的脸和四肢被火熏黑了,看不出原来的肤色。楼的另一侧,病床上的张月正被运出病房,一辆从昆山去南京的救护车在楼下等待。整个下午在医院,她的丈夫目睹了周围好多伤者被转院的画面——转院意味着重伤——丈夫叹口气,他带着妻子、女儿、女婿从山西运城到此打工, 8月2日清晨7时37分,郑勇和张月工作的地方——江苏昆山市开发区中荣金属制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荣”)汽车轮毂拋光车间发生爆炸。截至8月4日晚新华社消息称,这场事故目前已经造成75人遇难,185人受伤。8月4日,国务院事故调查组确定,事故原因是粉尘浓度超标,遇到火源发生爆炸。 离事发地不远的一个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内,柴红义一家三口难以入眠。他在出事车间旁边的电镀车间工作,事发后从火焰里救出了十几位工友。 来自隔壁车间地震般的巨响后,平日一起吃饭的工友在他手里近乎不成人形。侥幸逃离后,事故调查正在进行,工人们开始回归生活。 惊魂 抛光车间共两层楼,一层有十几条流水线,一条线上有八九个工人,整个车间大部分是女员工。车间内有空调,不至于太热。周六不是假期,8月2日当天也不例外。 42岁的郑勇早上6点多到厂里打卡,再去食堂吃早饭。7点是企业规定的上班时间,由于是计件发工资,“大家都是能早就早,能多干就多干一点。” 郑勇所在的流水线上有三男五女。他们的工作内容是:手握打磨工具,每个人分别负责对一个轮毂不同部位的打磨,让产品变得表面更光滑,通常十分钟左右可以完成一次,然后随着流水线上交给下一个工友,一天大概做60到70个轮毂。 郑勇回忆,事发当天7点前,抛光车间主任和组长照常给200多名抛光工人开会,内容也是老生常谈,强调产品质量、数量以及打扫卫生——抛光过程中会产生很多粉尘,即便工人们戴了口罩但还是会咳嗽。 不到一小时之后,灾祸来临。 “一个火团一下子过来了,我赶紧躲开,跑到二楼窗台那里,但不敢跳,所以我就跑到雨棚上,在那里等,然后再跳。”郑勇说的雨棚实际上是一楼和二楼之间挡雨的水泥台,离二楼窗台一米多高。 一楼有三个出口,但二楼只有一个楼梯和一个电梯,没法从楼梯逃生。他说,当时有七八个人身上着火了,在雨棚上往下跳,他的情况还好,只是衣裳着火了,裤子还没着。最后送到医院,他的屁股、双手、耳朵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但并无大碍。 他的妻子赶到医院找到他已是下午两点。“有人打电话来说出事了,我就直接来医院了。到医院看到一堆人躺在地上,我就在里面扒,看一个也不是,看一个也不是。走过去腿都发软,晕了,一直哭,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天塌下来了。”妻说。 根据官方调查,粉尘是此次事故的罪魁祸首之一。包括中荣法定代表人吴基滔在内的5名相关负责人已被公安机关控制。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未能与上述人员取得联系。 郑勇说,一条线上每天一人值日,一般四小时会用吸尘器打扫一次工作台和脚下地面,但没时间也就不打扫,有时候上班之前或中午吃饭休息时间打扫下,但下班走时一定要求打扫。打扫的粉尘可以装满小油漆桶一桶。而剩下的走廊有专门的清洁工打扫。 多位该车间工友均表示,车间没有灭火器,也没有人在入职后或者工作期间对他们进行安全生产和消防知识培训。 工艺 43岁的张月到中荣才45天,他丈夫说,每天回家手都伸不直,很疼。以她参与的抛光工序为例,抛光(打磨)工具重四五斤,但工人需要一直手持且保持同一姿势。 除了抛光和电镀车间,中荣还有喷砂、抛铜、包装等车间。按照中荣官网上的产品制造流程,毛坯需要经过抛光、镀铜、抛铜,再分别镀上半光镍、高硫镍、全光镍、微孔镍、铬等金属之后,再进行成品包装。 抛光车间工作时间很长,厂里规定说工作时间是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但由于做完规定的量才能下班,一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是家常便饭。每个月有时候休息一两天,有时候不休息。例如7月抛光车间只休息了2天,并无加班费。 除了手疼,吸入的粉尘也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另一位车间工人说,他们戴的都是医院那种蓝色一次性口罩,还是无法避免吸入很多粉尘,“去了这个厂身体差了很多。”事发前一天,他因为去电镀车间帮忙,上了晚班,第二天逃过一劫。 “来这个厂面试的时候,人事经理就说,这个厂是很脏很累,工资就是5000到5500,你看你干不干?”柴红义说,附近的厂工资一般三四千。 柴红义40岁,和表弟柴永平都来自山西运城闻喜县河底村,分别在该公司工作了一年和7个月。柴红义刚进厂时曾在抛光车间干过几天,但因为太过劳累而要求转到了电镀车间。 电镀车间是抛光车间的下游,共四条线,每条线十二三个人,一共六个班组,其中两个是夜班。每条线的槽子里装有不同的药水,在清洗抛光那边过来的油之后,再镀上各种金属。与抛光车间不同,这边的机器是全自动的,每个轮子会自动落入装了药水的槽子,时间到了自动起来。而工人们需要做的,就是戴橡胶(15440, -125.00, -0.80%)手套在轮子上装上电镀的网,“铁丝一卡就好。” 电镀工人加班程度没有抛光工人厉害,柴红义等人介绍说,上班时间同样是早上7点,但只是在轮子多、当天需要出货的时候才加班,最长加班至九点。但是电镀车间需要空气流通,没有装空调。 不过电镀车间依然是累活,化学药水对人体也有伤害。柴永平说,他本人在他们的班组里负责将30斤到40斤的轮子抬上机器的架子上,每天要抬1000多个轮子,进厂三个月,就瘦了30斤,而且烙下了腰疼的毛病。 柴红义和柴永平撩起袖子,上臂密密麻麻有好多小红疙瘩。他们说,夏天一热,衣服袖子上一出汗,手臂上就会长这些疙瘩,很痒,抓破了就疼,上了药才会好点。 电镀车间主任也会强调安全——药水不能碰到眼睛和皮肤。 去留 在中荣,虽然最长有做了13年的工人,更多人离开了,人员流动性很大。但因为工资高,郑勇、柴红义、柴永平们还在。 郑勇今年42岁,来自陕西。他五六年和妻子一起来到昆山打工,而14岁的儿子留在老家由奶奶带。两个人在昆山租了一间车库,400块钱一月。“只有个马桶,一张破床,啥都没有。”他妻子说。 在6月14日去中荣之前,郑勇一直是工地上的粉刷工人。他说,自己在工地上暴晒会中暑,看到抛光工在室内还有空调,而且是按工作量给钱,干得多拿得多,所以身强力壮的他选择来到中荣。 “为了多赚点钱啊。有些老员工年终奖有一万元呢。”说这话时郑眼里闪了一下,爆炸发生前,他只拿到了半个月的工资2180元,还压了半个月工资。 几位工友说,刚来的工人可能不熟练,工作量不够,工资会低一点,但干的时间长的都可以拿到五千多。而由于工时更长,抛光工比电镀工的工资平均会高一两百块钱。 1万元年终奖的说法也在柴红义和柴永平兄弟俩这里得到了印证——去年他们的年终奖是1万元,而今年年初老板发话,今年干完可以拿15000元。 “不过到手不会这么多啦。”柴永平说,请假一天扣200元。每个月还有几百块钱奖金,但是并无标准,“看老板心情”。工资发到手,也没有细目。甚至一式两份的劳动合同他们也没有拿到手,只知道单位给自己交保险,没有公积金,但是交了哪些保险,什么时候开始交的,他们都不清楚。 柴红义2009年和妻子来昆山,妻子在一家模具厂工作,月薪三千多。而他们的大女儿一年前高中毕业,也来到昆山打工。小女儿还在老家读小学六年级。 他们今年5月刚从一片潮湿的民房区搬进离中荣不远的绿地21新城。这个新造的联排高层小区,干净整洁,花园、喷泉应有尽有。100多平米的套间被二房东租下,被分割成5个小间,每间四百,租给来昆山打工的外来者,卫生间、热水器和洗衣机公用。 柴和妻子已经有两年没回老家了。柴红义每个月都会寄五六千块钱回老家,自己留下一两千元。 “我们没想过过七夕,我们老百姓没有这种习惯。”爆炸发生当夜,柴红义妻子边说边绣着手里的十字绣,两个巨大的心形。 他们的生活已较过去有了改善。只是事故带来的“假期”,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柴说,先等两天,在家休息休息,看公司的解决方案。但之后还是会留在昆山,再找份工作。 (应部分受访者要求,文中郑勇、张月系化名) |